青城山中的雪芽

去青城山是要喝一杯清清爽爽的山里茶水的，“野泉烟火白云间，坐饮香茶爱此山。岩下维舟不忍去，青溪流水雾潺潺。”一早起身去了著名的都江堰，又急急脚赶去青城山，沿栈道拾级上到一个叫月城湖的湖边，叫青龙岗，然已气喘吁吁、唇干舌燥，就想到要喝一杯茶。都说“拜水都江堰，问道青城山”，我却问茶青城山。过一条小桥，入一道拱门，迎面是一个依山院落，老树森森、庭院深深，是个进山歇脚的去处，还不到饭点，了无一人，“就是这里了！”找一个居高临下的角落坐下，点燃一支烟，在老板娘报的一长串茶名中，要了一杯雪芽。

雪芽适合冬天喝，听名字就觉得合适，雪中的芽，怕是要春暖花开。茶很新鲜，没什么制作，就是这山坳沃野的味道，青草树叶的味道，水汲的是崖壁上汩汩流淌的山泉，没有一丁点污染，泡茶那一刻我在想，倘若有雪，化雪成水，这水就更配这茶，茶应该会更好。“曾经沧海难为水”，茶就应该是平淡的、清净的，天然去雕饰。四川人守旧，喝茶还是沿用几十年前用暖水瓶续水的做法，暖水瓶倒出来的水是滚烫滚烫的，冲入青花盖碗，茶叶上下浮沉，很有禅意，空气中弥漫着氤氲，让我觉得“山中方一日，世上已千年”。

前一日也在山中喝了茶，那是一百多公里外的峨眉山，坐在上山的索道上放眼望去，全是整齐划一的茶田，一畴一畴环山缠绕。导游幺妹是当地人，家里经营着卖山货的生意，也卖自产的茶叶，靠山吃山，闲时才客串导游，她的手机里是一长串的山外客户，都是她带团的游客，需要点什么就通过快递发货。她告诉我，这山上有两大支柱产业，茶叶和中药材，川贝、天麻、锁阳什么的，这座名山就这么养育着山里人，很少有出外打工的。我忽然想到，农村都这样，不就没有留守儿童什么的了吗？下山途中，她领我们去农家喝茶歇脚，顺便买点山货。喝的也是山中农家自种自制的绿茶，清清爽爽得很。

青城山这边不一样，山里没见村落住人，真的觉得住的都是神仙，这山路林间，全是来旅游的，也有朝圣拜祭的，这不都是神仙吗？茶喝了差不多一个时辰，歇过了气，重又活龙活现，准备继续上山。像长江以北所有的地方一样，这里的茶千篇一律是清炒的绿茶，水过三巡，汤色还好，不过饥饿感也就上来了，怕是接近午餐时间，店主支了个炉子烤香肠，好味道立马就在林子里乱窜。我要了一根，是典型的川货色，添加了孜然，味道浓香凛冽，狠狠地刺激着味蕾，佐茶也是不错的。老板娘说，今年新晒的腊肉刚刚上市，好味道着呢，邀我下山时品尝。老板娘追出来说，茶我给你留着！

喝完茶，有了力气重新上山，踱至茶屋东边的湖，上了渡船，对岸便是丈人峰，听这名字怕又是一个爱情传说，从这里可以乘搭索道上山。有人绕湖边小路过去，更多的人和我一样，搭乘装饰成画舫的渡船从湖心穿过。“菩萨普渡众生”，太上老君亦普渡众生，这月城湖身临其间不觉得是湖，倒像是潭、是深渊，有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气氛，船在水面滑行悄无声息，人在船上如入仙境，在船上就可以遥望高高在上的山顶老君阁了，远望像是重新修缮过，并不觉得古老。一阵山风吹过，茶水焐暖了的身子竟然一激灵，此时，渡船已经悄无声息抵达彼岸。离开岸边立即上了缆车，少时上清宫便在目及之内，老君阁也就不远了。

我是嗜茶的，生活中不可以一日无茶，即使在家中饮茶也渐渐反朴归真，不喝精美包装的细茶，改喝散装粗茶。在这半山里喝茶是别样感受，一个茶字，正好是人在草木中。所谓“茶禅一味”，大约说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吧，茶圣陆羽在《茶经》中引用《神农．食经》语：“茶茗久服，令人有力、悦志。”又引用华佗《食论》：“苦茶久食益意思。”而我在青城山上喝的这盏茶，多多少少印证了先人的述说，这是一种非常棒的精神体验，是蜗在都市的茶居里喝茶所不曾有过的。人从人头汹涌的都市回归村野山林，便是一个茶字，回归草木之中，“狗吠深巷中，鸡鸣桑树颠”。

从山上下来，接近山门那一带，是一片树杯粗壮笔直的楠木林，郁郁葱葱。树龄都在百年以上，甚至数百上千年，穿行其间，就像进入珍藏无数宝物的宝库，气定神闲、心旷神怡。虽说“上山容易下山难”，但毕竟胜利在即，下山走得畅快，脚下生风，不知不觉走过了上山喝茶的地方，直接出了山门，才想起来上来时那杯茶，无奈不走回头路，忽然一阵失落萦绕在心头，就这么惦记着离开了不舍的青城山。当时就想，还会再来的，就冲这杯雪芽山茶。